am928 发表于 2025-4-17 14: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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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农历六月初一,是叶嘉莹先生的生日。农历六月正值盛夏,天气酷热,烈日炎炎。而荷塘中的荷花姿态优美,亭亭玉立,给人们带来了清凉之感,所以六月又被称作荷月。叶嘉莹先生出生在荷月初一,因此她的小名被取为小荷。先生对荷花格外喜爱,与南开有着深厚的缘分。

荷花被称作莲花,有着“花中君子”的美誉。马蹄湖的荷花是很多南开人内心深处的一种“南开情结”,并且荷花还被视为南开的“校花”。从 1979 年开始,叶先生每年都会利用假期到南开讲学,每当在秋天回到南开时,都因错过了马蹄湖荷花的花期而感到惋惜,所以曾创作了《浣溪沙•为南开马蹄湖荷花作》,其中写到:“又到长空过雁时,云天字字写相思。”荷花已凋我来迟。莲实有心定不死,人生易老而梦痴。期盼千春能华滋。之后,叶先生于南开定居,在马蹄湖畔的迦陵学舍开展教学与科研工作。因这份与南开的深厚情谊,先生作诗道:“结缘三十载在南开,只因荷花唤我来。修得居于马蹄湖畔,寄托身心从此无乖。”

叶嘉莹先生即将迎来百岁华诞,在这个时候,我们特地推出叶先生的《谈我与荷花及南开的因缘》一文,与读者进行分享。这篇文章最初发表于 2013 年 7 月 12 日的《南开大学报》,之后被作为序章收入《为有荷花唤我来——叶嘉莹在南开》一书。

知者乐,仁者寿。让我们共同祝福叶先生:生日快乐,健康长寿!

谈我与荷花及南开的因缘

叶嘉莹

马蹄湖小景

我在荷月出生,所以小名叫“荷”。我平生一直对荷花怀有特别的喜爱之情。从少年时期开始,就创作了吟咏荷花的作品。我尤其喜爱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中间贯通外部笔直的美好品质。考入中学之后,不久就发生了“七七事变”,父亲跟随国民政府迁移到后方,母亲在不久后又因为生病而去世。沦陷区百姓的生活十分艰苦。那时我偶尔读到李商隐的《送臻师》一诗,诗中写道:“苦海迷途去未因,东方过此几微尘。何当百亿莲华上,一一莲华见佛身。”因为在佛书中常常把莲花当作超度苦难的象征。我虽然被称作“荷”,但自感有愿望却没有能力,所以当时创作了一首《咏莲》的小诗,诗的内容是:

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

如来原是幻,何以渡苍生。

摄影:吕家佐

之后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跟随顾随先生学习“唐宋诗”课程。顾随先生常常以禅宗佛理来阐释诗歌,然而当时我家中的长辈从小只以儒学教导子弟,与佛教禅学很少有接触。有一天偶然在报章上看到北京广济寺将要讲授《妙法莲华经》的消息,心中对此感到好奇,于是就前去聆听。当时我自觉自己很愚昧,并没有获得深入的心得,只记得说法人所举出的“花开莲现,花落莲成”这样一个话头。听讲归来后遂写了《鹧鸪天》一首小词,词曰:

心香一瓣,万卷经卷。茫茫尘梦,何时能醒。前因未了,并非求福,风絮飘残,终归化萍。时序已晚,露华凝结。秋莲摇落,果实何成。人间诸事,皆堪惆怅,帘外风摇,塔上铃响。

马蹄湖小景

我之前对佛学禅宗并不了解,属于门外汉。因为我的小字是“荷”,所以对于“花落莲成”这个比喻,内心怀有警醒和领悟的心思。不知道这莲花、这荷花经过秋天的摇曳飘落之后,最终会有怎样的成果呢。青春年少时偶然读到古诗,看到“涉江采芙蓉”以及“采之欲遗谁”这样的句子。接着又读到大晏词,其中有“莫将琼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的句子。在对这莲最终会有怎样的成就有了感悟和追寻之后,又产生了一种对最终要将它投赠到何处的反省和思索。于是就模仿乐府体创作了一组《采莲曲》,诗的内容如下:

采莲复采莲,莲叶何田田。

鼓棹入湖去,微吟自叩舷。

湖云自舒卷,湖水自沦涟。

相望不相即,相思云汉间。

采莲复采莲,莲花何旖旎。

艳质易飘零,常恐秋风起。

采莲复采莲,莲实盈筐筥。

采之欲遗谁,所思云鹤侣。

妾貌如莲花,妾心如莲子。

持赠结郎心,莫教随逝水。

1997年,叶嘉莹在加拿大温哥华为少儿讲古诗

大学毕业后,在 1948 年春天前往南京结婚。当时已经是国民党败退的前夕,南京市呈现出混乱多样的景象。于是在这一年的 11 月底,随着丈夫工作的调动,迁往了台岛。当时丈夫在海军士兵学校担任教职,我则是通过友人的介绍,在彰化女中担任教职。一年后,我生下了一个女儿。3 个月后,遭遇了白色恐怖。外子被海军监押。半年后,我带着正在哺乳的幼女,和彰化女中的校长以及其他几位教师一起,被彰化警察局拘捕。之后,我虽然幸运地被释放出来,但生活上经历了很多艰苦,很久都没有进行吟咏。后来,偶尔在梦中得到一些诗句,杂用义山的诗凑成了 3 首绝句,诗如下:

其一

换朱成碧余芳尽,变海为田夙愿休。

总把春山扫眉黛,雨中寥落月中愁。

其二

波远难通望海潮,硃红空护守宫娇。

伶伦吹裂孤生竹,埋骨成灰恨未消。

(按:义山诗原句作“恨未休”,为押韵之故改为“恨未消”)

其三

一春梦雨常飘瓦,万古贞魂倚暮霞。

昨夜西池凉露满,独陪明月看荷花。

马蹄湖小景

1969 年因各种机缘,无意中来到了加拿大的温哥华。这座城市靠近太平洋的暖流,气候宜人,百花盛开,但唯独没有种植荷花的。而我以“荷”作为小字,一生对荷都有着特殊的情感,所以对温哥华看不到荷花不免感到有些遗憾。上世纪 70 年代初回国探亲,之后又被邀请到国内各地讲学,每次看到新的荷花就会想起往事,于是写下了《木兰花慢》一阕,词的内容是:

明月映照下,一片露华凝聚。珠泪在暗中悄然倾泻。想来那洁净的植株没有尘埃,化身有愿,却白白辜负了深情。星星点点的鬓发即将变白,对着西风忧愁地聆听着佩环之声。独自倚靠在池边栏杆上稍稍站立,心中的许多影像难以凭依。

马蹄湖小景

在祖国各地所见的荷花里,南开大学马蹄湖中的荷花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因为南开大学的专家楼与马蹄湖距离很近,我当年住在专家楼的时候,最喜欢在马蹄湖边散步,还曾经写过很多首诗词。

写到这里,我需要把我回到南开进行教学的前后因果简单叙述一下。1970 年加拿大与中国建交之后,我曾申请回国探亲。1974 年,我的申请获得了批准。于是在这一年的暑期,通过旅行社的安排,我获得了一次回国探亲旅游的机会。当时我写了一首七言长古叫《祖国行》,诗很长,有两千字多呢。从时间方面来说,既包含了二十多年来生离死别的经历;从空间方面来讲,包含了我离开祖国大陆后二十多年来在台南、台北、美国、加拿大各地飘转的经历和生活。从少年时经历的抗战沦陷之苦,到当时看到中国的崛起壮大,内心自然充满了兴奋之情。当时正处于“文革”时期,我认为以后或许只能回国探亲旅游,再也没有机会回到祖国贡献自己所学了。因此,此诗开端所写的是“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的思乡之情,以及“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的欣喜之情;而在结尾处所写的则是“雕虫文字真何用,聊赋长歌纪此行”的自我失落之感。世态变化无常,1976 年发生了重大变故。先是周总理离世,在天安门前,民众自发地对周总理进行悼念,这悼念之情汇聚成了一片诗歌与联语的海洋,这让我感到非常兴奋,我认为祖国虽然历经了诸多艰难困苦,只要诗心尚存,就还有很大的可为之处,因此内心极为激动。“四人帮”倒台之后,国内迅速恢复了大学的招生考试。就在这一时期,我家中发生了一件极为不幸的事情,我的长女言言和女婿宗永廷在一次外出旅游途中遭遇车祸,夫妇二人同时离世。我在悲痛之余,创作了 10 首《哭女诗》,其中最后两首的内容是:

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逼人一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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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

从来天壤有深悲,满腹酸辛说向谁。

痛哭吾儿躬自悼,一生劳瘁竟何为。

叶嘉莹先生身处“叶嘉莹教授九十华诞暨中华诗教国际学术研讨会”的现场。

这一次悲惨的巨变,让我当年为了家庭辛苦持家、劳苦牺牲和工作的个人之梦觉醒了。1977 年我再度回国探亲旅游,那时就萌生了申请回国教书的念头。1978 年,我写好申请信后步行到街口去投寄,期间曾经写了两首绝句,题目为《向晚》,内容如下:

其一

向晚幽林独自寻,枝头落日隐余金。

渐看飞鸟归巢尽,谁与安排去住心。

其二

花飞早识春难驻,梦破从无迹可寻。

漫向天涯悲老大,余生何地惜余阴。

李霁野先生致信滕维藻校长,信中提到叶嘉莹时说

“她是我推荐,大任同志批准邀请的”

叶嘉莹先生致李霁野先生的信札

申请信寄出后没多久,我从海外版的《人民日报》上看到一则消息,这则消息令人振奋。消息说,原先在南开大学任教的李霁野教授,在“文革”期间曾一度被批判,如今已经重新出任教职了。李先生是我的老师顾随先生的好友,台岛光复之后,李先生曾应台岛教育部的邀请,与他的好友台静农先生一同前往台岛大学任教。我随外子因工作调动来到台湾。顾先生写信让我去探望李先生。1949 年春天,我在台北与他见过一次。之后不久,台岛出现了白色恐怖。1949 年冬天,外子被拘捕。1950 年夏天,我带着正在哺乳的女儿,和彰化女中的校长及同事们一起被拘捕。从那以后,我就与李先生失去了联系。我现在竟然在报纸上见到了他复出的消息,这让我很意外。我很兴奋,立刻给李先生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正在申请回国教书。不久后,我接到了李先生的回信,他说祖国形势大好。我又写了两首诗,内容如下:

其一

却话当年感不禁,曾悲万马一时喑。

如今齐向春郊骋,我亦深怀并辔心。

其二

海外空能怀故国,人间何处有知音。

他年若遂还乡愿,骥老犹存万里心。

南开大学杨石先校长等欢迎叶嘉莹先生回国讲学

这些纪事绝句有 24 首之多。初到南开时,正值“文革”之后,也正值唐山地震之后。操场上留有一片防震棚,呈现出百废待兴的景象。然而,老师和同学们都满怀热情,对一切事情都充满了理想和期待。去年,1977 级的南开中文系校友出版了一本纪念册,让我题诗,我便为他们写了两首七言绝句。诗的内容如下:

其一

春风往事忆南开,客子初从海上来。

喜见劫馀生意在,满园桃李正新栽。

其二

依依难别夜沉沉,一课临岐感最深。

卅载光阴弹指过,未应磨染是初心。

出泥不染、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马蹄湖小景)

当日的满园桃李如今都已各有成就,这确实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然而 30 年来国内社会发生了许多变化。我所盼望的是,我们依然能够保有当年那份充满理想和期待的纯真本心。所以说“未应磨染是初心”。“磨染”出自《论语·阳货》:“子曰:‘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这种不磷不缁的风骨与我们在本文开端提到的“荷”的“出泥不染、中通外直”的品性有相似之处。南开吸引我的,除了李霁野先生的邀聘所带来的殷切情谊外,南开马蹄湖的一片荷塘以及这片荷塘所涵育和影响出的一种精神和风骨,都有引人赏慕之处。更为难得的是,南开的校领导大多对于诗歌有着浓厚的兴趣。1979 年初我来到南开,那时南开的校长是杨石先教授,他是一位著名的老化学家。我初次见到杨校长,他送给我一册线装的李清照词集,非常精美。南开的友人告诉我,杨校长对旧诗词极为喜爱,枕边、案头经常放置诗词文集,甚至外出开会也会携带一册诗词集当作旅途中休闲的读物。吴大任校长及其夫人陈教授极为喜爱诗词。上世纪 80 年代初,我在南开讲课期间,他们夫妇时常来班上旁听。他们还曾介绍我为已辞世的好友石声汉先生的遗著《荔尾词存》撰写序言。现在的龚克校长也是诗词爱好者,每次见面他经常与我谈论诗词。有一次开会时,他走在我身边,竟然顺口背出了我的一些诗作。我钦佩理科出身的领导对旧体诗词有着如此浓厚的兴趣和修养。中文系出身的陈洪校长更是博学多才,几乎能诗文词赋无所不能。前两年,有南开历史系的校友张候萍女士编写了一册访问我的文稿,她曾将草稿交给陈校长,请求指正。陈校长批阅完后,特地写了 3 首诗送给我。这些诗的题目为《读叶嘉莹先生〈谈诗忆往〉,夜半掩卷,久久难以释怀,有感而作绝句三章》,诗的内容如下:

其一

才命相妨今信然,心惊历历复斑斑。

易安绝唱南迁后,菡萏凉生秋水寒。

其二

北斗京华望欲穿,诗心史笔两相兼。

七篇同谷初歌罢,万籁无声夜欲阑。

其三

锦瑟朦胧款款弹,天花乱坠寸心间。

月明日暖庄生意,逝水滔滔许共看。

1982年1月叶嘉莹(右三)与南开大学部分教师合影

陈先生的这 3 首诗让我深受感动。1979 年我初次来到南开,那时陈先生在中文系读研究生,他的文才与干才早已被系内师长共同赏识。在我的课程结束即将离开之际,陈先生亲自到我住的饭店为我收拾行李。30 年来,陈先生亲眼见证了我所走过的每一步足迹。我与陈先生有一件巧合之事。一次校方为给我办手续,取走了我的护照去填写生年月日。陈先生无意中发现,我的护照生日和他身份证上的生日完全相同,并且他也知道我生于荷月,小字为荷。

马蹄湖小景

陈先生所读的那册访谈稿,原本有个别名,名为《红蕖留梦》。陈先生在赠我 3 首诗之际,还给了我几张他在马蹄湖畔亲自拍摄的荷花图像,以及他的一册论史说禅的新著《结缘》,还有一篇他为天津所写的长赋《津沽》。因此,我写了两首诗答谢陈先生,将这些情事记录了下来。诗如下:

其一

《津沽》大赋仰佳篇,论史说禅喜《结缘》。

曾为“行人”理行李,高情长忆卅年前。

其二

https://img1.baidu.com/it/u=1743390962,1026702612&fm=253&fmt=JPEG&app=138&f=JPEG?w=949&h=467

《谈诗忆往》记前尘,留梦红蕖写未真。

摄取“马蹄湖”上影,荷花生日喜同辰。

陈先生曾大力协助研究所的成立。校方提出要成立研究所,且拟聘我为所长,这一切的经过陈先生都深知。最初我不肯应承校方的这一请求。因为我深知自己除了教书之外,别无所长,也从未担任过任何行政工作。所以最初我持坚决拒绝的态度。而当时南开外事处的逢诵丰处长有一个理想,即要把汉教中心从语言教学提升到科研层次,当时母国光校长也支持逢处长的设想。多方劝说我担任此名义,称校方会安排得力老师担任副所长来负责实际工作。在多方劝说下,我表示同意。不久后得知母校长退休,逄处长过世。此研究所便只成了挂在汉教中心下的空名。不久后,鲁德才先生前来协助,做了许多开拓性的工作。之后,借用到东艺系一间办公室,还配备了家具,安装了电话。然而,1995 年初鲁先生前往韩国讲学,原本拟定担任副所长的几位先生都因各种原因未能到位。在这个时期,幸运地请来了崔宝衡先生担任副所长,同时也请来了安易女士担任秘书。他们在极为艰苦的时期开展了起步工作,那时既没有办公室,也没有教室,更没有经费。

1999 年,南开大学的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大楼建成。在大楼落成的场景中,右边第三位是叶嘉莹。

在极度困窘的情况下,竟然结下了意料之外的善缘。温哥华有位书法家谢琰先生,他曾在 UBC 的亚洲图书馆工作,负责管理中文善本书。我到 UBC 任教后,经常麻烦他帮我检寻书籍。他的夫人施淑仪女士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非常酷爱诗词,时常到我班上旁听一些课程,于是就成为了极为亲密的友人。他们夫妇得知我当时的困窘情况后,恰逢温哥华有一位热心中华传统文化的实业家蔡章阁老先生。这位老先生因在 UBC 成立亚洲研究中心的各种因缘,与谢琰先生结识了。谢先生把我的情况介绍给了蔡老先生,接着安排蔡老先生来听了我一次讲演。蔡老先生当场就决定要为我捐资,打算在南开大学兴建一座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的教学楼,就这样,事情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在这一时期,陈洪先生担任了中文系系主任。于是,陈先生提出愿意让研究所挂靠在中文系名下,并且中文系马上拨给了研究所两名非常优秀的研究生。之后,研究所建成了,一切都得以顺利开展。我向蔡先生及南开校方表达感谢之时,决定将从国外领到的退休金的一半,即 10 万美元(当时约合人民币 90 万左右)捐给研究所,用于设立奖学金。1999 年,研究所大楼正式落成。次年,我应澳门大学之邀参加澳大举办的首届词学会议,并担任会议的首席主讲员。会后宴请时又与澳门实业家沈秉和先生夫妇同席。沈先生当场提出要为研究所捐款。不久,100 万人民币从澳门邮汇过来。这些钱用于研究所购买书籍及设备。从此,研究所的一切工作得以顺利展开。在展开工作的过程中,温哥华的友人梁珮女士以及朱宗宇先生都曾给予过协助。此外,蔡章阁老先生的长子蔡宏豪先生在香港也在研究所设立了儒学奖学金。我对南开校方的支持,还有蔡先生、沈先生以及众多热心学术的友人,确实怀有无尽的感激之情。

其实早在 1979 年我开始回国赴各地讲学的时候,原本写有一首小诗,诗中写道:

构厦多材岂待论,谁知散木有乡根。

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

叶嘉莹先生手书“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

我原本怀着书生报国的理想归来。多年来,我一直自费回国,在国内各地进行义务讲学,未曾接受过任何报酬。后来研究所成立了,有了正式的研究生,并且当时国内各大学的经费也逐渐充裕起来。于是,南开大学在我每年回国授课期间,给我发放每月的生活费,而旅费依然由我自己承担。直到我所教的较早的两位研究生获得硕士学位时,情况一直如此。之后招收的硕博士学生逐渐增多,校方于是开始提出愿意为我负担往来机票旅费。近些年,由于我年纪渐高,校方又将原来负担的经济舱旅费改成了商务舱。我对南开校方多年来给予我的支持与照顾一直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情。

叶嘉莹先生在马蹄湖畔散步

研究所的大楼建成之后,那时我还住在专家楼。有一天,我到马蹄湖边散步,当时已是秋天,凉风萧瑟。面对“菡萏香销翠叶残”的景象,我虽不免有自伤迟暮之感,但想到研究所已建成,还得到各方面的支持和赞助,心中自然涌起一种欣幸感激之情。于是即兴吟成一首七言绝句,内容为:

萧瑟悲秋今古同,残荷零落向西风。

遥天谁遣羲和驭,来送黄昏一抹红。

马蹄湖小景

有一天,我从住所的专家楼朝着新建成的研究所的办公楼走去。在这个过程中,我突然听到了遥远天空中传来几声雁鸣。我抬起头望去,正好看到一队排成“人”字型的雁阵从北往南在高空飞过。于是,我便顺口吟诵出了一首《浣溪纱》的小词,内容如下:

又到大雁飞过长空之时。天空与云彩上的字都在书写着相思。荷花已经凋落,而我来得太迟。莲的果实有心,它应该不会死去,人生容易老去,而梦想却偏偏执着。千年的时光仍在等待着绽放出繁茂的生机。

“莲实有心应不死”(马蹄湖小景)

人生容易老去,但情意却能长久留存。我如今如同即将凋零的秋荷,然而,我依然铭记着当年听讲《妙法莲华经》时的那两句偈语——“花开莲现,花落莲成”。我个人认为,“花落莲成”大概包含两层含义,一层是自己证得果位,另一层则是传承的延续。多年前我读到过一篇关于考古的文字。文中记述在一座汉代古墓里发现了几颗历经千年以上的莲子。人们尝试对这些莲子进行种植,之后竟然成功地让它们长出了新一代的莲叶和莲花。禅宗有传灯的比喻,教学有传薪的说法。虽然我已经老去,但后来的人却无穷无尽。人生的意义与价值难道不正是体现在这里吗?一年又逢九月既望的夜晚,我同安易以及另一位友人在马蹄湖附近的校园里漫步。期间提及了对研究生的期待与盼望,随后我便创作了一首小词《鹧鸪天》,其内容如下:

似水年光不停地流逝。长河仿佛能听到逝去波浪的声音。梧桐已经注定经霜而死,那幺凤又有谁能传递浴火重生的消息呢。花凋谢之后,月亮显得格外明亮。在夜深凉处,露水凝聚。柔软的蚕徒劳地吐着丝却难以穷尽,可有天孙织成锦缎呢。

2004年,名家大师云集南开庆祝叶嘉莹先生八十华诞

其后不久,占得二首绝句。其一用李义山《东下三旬苦于风土,马上戏作》诗韵,却反其意;其二用旧作《鹧鸪天》词韵,将其情加以扩充。二诗内容如下:

其一

一任流年似水东,莲华凋处孕莲蓬。

天池若有人相待,何惧扶摇九万风。

其二

不向人间怨不平,相期浴火凤凰生。

柔蚕老去应无憾,要见天孙织锦成。

天池相待之人与天孙织锦之人都表现了我对同学们之深切的期望。

2017年,第七届海棠雅集在迦陵学舍举办,叶嘉莹先生致辞

一名青年学子在迦陵学舍前拍照

我今年已经九十岁了,幸运的是身体还没有完全衰退,还能够乘坐飞机在大洋两岸往来,也还能举办宴席、授课。不过,毕竟精力一天天在减少,于是有两位关心我的友人,温哥华的刘和人女士和澳门的沈秉和先生,提出要向南开捐献一笔启动资金,为我的晚年安排一个能够集科研、教学与生活居住为一体的住所。这一提议立刻得到了南开校方的热情回应,并且因为我喜爱荷花,校方为我选择了一处与马蹄湖相近的地方作为以后修建学舍的基地。我一生都在漂泊,历经了半世的艰辛。早年写诗时曾有这样的诗句:“入世已决意让愁如大海般汹涌,逃禅也不借助隐居之名。将来有一天去砍伐茅草盖顶,我的生计一直都是这样从未改变。”当我在外面飘零的时候,内心一直渴望归去的地方原本是北京的老家。然而,我在北京察院胡同的老家在 10 年前就已经被拆除毁掉了,我的两个弟弟也早已先后离世。如今,我的故乡已经让我无家可归了。如今在晚年之际竟然受到了友人和南开大学这样的关怀与厚爱,内心真是由衷地感激,难以用言语表达。我自己思量,我能够报答大家的,只有继续为传承中华文化而不懈努力。昔日杜甫曾有诗句说:“盖棺之事才结束,此志向常常希望得以实现。”我希望为传承诗词中的文化生命而努力的这份心意,大概也类似于此。刘女士捐出了 100 万人民币,沈先生也捐出了 100 万人民币,目前这两笔钱已经到位。校方正在进行进一步的筹划工作。日前接到了南开校方正在筹办首届荷花节的通知,我思考自己与南开以及马蹄湖的缘分不浅,于是借着这个机会,撰写了这篇文字,来表达我对南开三十多年来给予我的支持和协助的感激之情。

我愿用一首小诗来记录我和南开大学马蹄湖之间的情谊。诗的内容如下:

结缘卅载在南开,为有荷花唤我来。

修到马蹄湖畔住,托身从此永无乖。

2020年,叶嘉莹先生在南开大学寓所

2016年9月,叶嘉莹先生与南开大学幼儿园小朋友们在一起

诗中“永无乖”这一表述,于我而言包含三重意愿。其一,意味着我将长久把此地当作家园,不再远离;其二,暗指我会以湖中荷花的君子之德来自我勉励,永远不会违背;其三,还有更深一层的寓意,即我在前引诗文中所说的“莲实有心应不死”“千春犹待发华滋”,是对继起青年学子们的祝愿。诗虽不佳,但那确实是我真诚的一片心意。

为南开大学首届荷花节而作

二一三年六月十五日于温哥华

叶嘉莹先生与南开大学之间的因缘,在《为有荷花唤我来:叶嘉莹在南开》(沈立岩主编,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2022 年出版)这本书里有更为详细的记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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