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928 发表于 前天 04:13

传统书法美学现代阐释系列(七):从中国传统书法美学入手应对当下书界浮躁

传统书法美学现代阐释系列(七)

当下书法存在文化缺失,这已得到众多书家认可,人们对文化的需求愈发迫切。然而文化范围极为广泛,该从哪里着手呢?儒、道、释经典著作,中西方艺术史,与书法相关的艺术门类,艺术理论,美学等,均可列为阅读和研究的内容。但我觉得最为贴近的是深入学习和研究中国传统书法美学。一是它是中国书法艺术实践的理论成果,二是它含有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内容,三是它蕴藏着中国传统艺术的核心要素,四是它与世界艺术发展有天然联系,五是它与书法实践最贴近且最具指导意义。基于以上五点,我们不妨从中国传统书法美学开始着手,花费几年时间,一边实践,一边学习,一边研究,我认为这对当下书界浮躁、徘徊的顽疾肯定会起到治疗效果,书界的整体水平必然会有显著提高。

我会从中国传统书法美学的视角出发,以《书法美学资料选注》里的文摘与提要作为依据,结合传统书法实践以及当代书法实践,去探索传统书法美学的现代性,期望获得大家的批评、指正 。

论书法之“骨”

——兼评汪波书法

先秦时期所使用的“骨”这一范畴,基本是它原本的意思,《老子》中提到:“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三章),还说:“骨弱柔筋而握固”(五十五章)。这里的“骨”指的是筋骨、体魄。先秦时期还出现了与“骨”关系紧密的“相”这一范畴,“相,视也,视其骨状以知吉凶贵贱也”(荀子《非相篇》,王先谦解) 。“相”成为了“骨”的外在表现形式,这是“骨”成为审美范畴的关键发展。到了汉代,因为儒家思想逐渐向神学化转变,“骨”与“相”成为了“命”与“性”的体现,依据王充《论衡·骨相篇》中所说“案骨节之法,察皮肤之理,以审人之性命,无不应者”,通过人的外貌特征来观察人的精神世界。不只是富贵贫贱之人有各自的骨体“而操行清浊亦有法理”(同上),这表明骨相不但能够体现人的富贵贫贱,还具备了人的价值、品藻等社会属性,如此一来便让“骨”这个范畴和美学产生了联系。魏晋时期,艺术与艺术哲学有了很大发展(可参见拙著《中华传统美学体系探源》),“骨”这个范畴和现实中的人物美产生了联系,“骨植而柔者谓之弘毅”,“筋劲而精者谓之勇敢”,“勇怯之势在于筋,强弱之植在于骨”(出自刘邵《人物志·九征》) 。之后刘义庆的《世说新语》把“骨”完全当作人物品藻的一个美学概念,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世说新语》对王羲之人品有高度评价,即“羲之风骨清举也”,这句话出自《世说新语·赏誉》,还有“时人道阮思旷骨气不及右军”,这句话出自《世说新语·品藻》。“骨”在魏末至西晋间被引入艺术理论,最先引入的是书论。卫铄在《笔阵图》中说,善于运用笔力的人写出的字多有骨力,不善于运用笔力的人写出的字多有肉感。多骨且微带肉感的字被称为筋书,多肉且微带骨力的字被称为墨猪。“骨”在此时成为评价书法的重要美学范畴。张怀瓘在《书断》中提到,杜氏杰出且有骨力,但其字笔画稍微瘦硬。卫瓘常说,我得到了伯英的筋,恒得到了他的骨,靖得到了他的肉。此后东晋的顾恺之、南齐的谢赫把“骨法”引入画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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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铄最先把“骨”“筋”“肉”当作美学范畴引入书论,生动且形象地表明了书法基础即“骨”的主导作用,以及与之相应的书法结体与章法也就是“筋”的变化,还有笔墨关系即“肉”,对后世有着深远影响 。徐浩在《书法论》里讲:“刚开始学习的时候,要先确立筋骨,筋骨没确立,肉依附在哪里呢?”

当今书坛受功利目的驱使,存在大量多肉微骨的墨猪,少筋缺肉、骨瘦如柴的作品也不少。书法是一门残酷的艺术,它不像其他艺术因元素多元化能蒙混一时,它只有简单、纯粹的线条,这种简易化的工具、单一化的用笔写字方式,容易让人觉得易学、易会,却不知这里需要何等功夫!落纸成形,字如其人,好坏优劣,一目了然。

打开网络,我们会接触到一大批书法痴迷者与爱好者,他们以书为友来结交朋友,凭借书法愉悦性情,活得极为单纯、快乐。不经意间,他们进行临写与创作,产生了大量书法作品。其中相当一部分作品水准令人刮目相看。我已评介的杨红、郭芳瑞便是例证(见拙著《批评的批评——走近书法经典》)。今天我要评介一位书家汪波,他更为年轻,他的书法可用八个字概括,即骨力挺健,骨气通达。

我关注汪波书法已经有好几年时间了,有好几次我都想动笔写些内容,然而最后都放弃了,原因是我一直觉得在骨力以及骨气方面,还没有达到相互融合的程度。不过当我看到他近些年创作的书法作品后,我给了他这样的回复:你的书法已经成熟了,达到了较高水平,你所付出的努力与经历的艰辛,都在你前行的道路上!

书法若要达到“骨力挺健”的程度已然不容易,若要达到“骨气通达”的程度则更是难上加难 ,前者侧重于技巧,后者更注重学识、修养 ,现在我们对两幅作品进行比较 。

汪波临写明胡广《题洪崖山房图诗》

胡广《题洪崖山房图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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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展示了汪波临写胡广《题洪崖山房图诗》的四条屏,这幅作品虽名为临写,实则是创作,它由原来的题画诗转变为四条屏的书法作品,幅度增大了不少,字从原来的小体字变为大体字,最为突出的是,它从原来的“馆阁体”变成了鲜活的书法创作。胡广的《题洪崖山房图诗》是行书,具有“馆阁体”书风的特征,点画光洁,字形整齐,结构匀称,用笔拘谨,章法单调,缺乏耐人寻味的情韵和意趣。仔细分析,胡广对二王、陆柬之、苏轼、赵孟頫等人的笔法有所借鉴,像“洒”“春”“新”等字与东坡《寒食帖》十分相似。而整篇体势趋于流滑,笔力不足,缺少赵氏的俊朗爽捷。作品中,“入”“蕨”“嫩”“呼”“谢”等字缭绕牵连,然而用力孱弱,结体故作奇欹,右上取势,却存在“耸肩”之弊端,字距行距促迫充塞,缺少疏密、开合、争让变化,致使作品气息较为沉闷。(参见福广缘善博文《书擅“台阁体”翰林无佳誉——胡广〈题洪崖山房图诗〉墨迹赏读》)汪波的作品则骨力挺健,骨气通达 。所谓“骨力挺健”,要达到“挺健”之美,必须依靠“骨力”的平衡之力,也就是逆锋、侧锋,还要依靠渗透之力,即中锋,以及起伏之力,也就是提按,还有张弛之力,即引带。这里存在点画的力度,也有结体、章法的布局。就像点画一样,这幅作品里最不显眼的“仙”和“山”,线条细得如同毫发,却能力透纸背,“山”与“山”的线条粗细有差异,三个“仙”字左右保持均衡;如同用笔,“为”字的左撇,“水”字的中竖,“三”字的横画,“月”字的内外等,枯润相互融合,方圆交替出现,气势雄强;如同书眼,“平”“为”“志”“洪”“烟”“阴”“晴”“瀑”“下”“应”“图”“崖”等,让全篇章法有疏有密,有张有弛,如同诗的韵律,歌的节奏。第四条屏突然从大行草转入小行草,这让人有一种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的感觉,这种处理极为巧妙。对“骨力”全面把握,必然能达到骨气通达的境界。蔡希综在《法书论》中说:“每个字都必须骨气雄强,要有爽爽然的飞动之态。字的曲折之状,如同钢铁制成的钩子;牵制的踪迹,就像劲针笔直而下。……心里必须举措合适,起发相互承接,轻重像云雾往来;舒展卷曲如林花间吐露。”每书一纸,或有重字,亦须字字意殊。”

汪波近年来的书法,在技法方面有了极大提升,原本立足于“二王”,如今已延伸至汉碑、魏碑,甚至明清时期,使得用笔变得更加丰富、灵巧,从上述作品中,我们能够清晰地察觉到这一点 。然而,更为突出的是内容上的转变,其书法富有情趣,具备高度,拥有感染力 。他用布衣和尚所写之诗创作了一幅作品,诗句为“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见下图 。之后他写下了长长的一段感想,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古人说“以退为进” ,又说“万事无如退步好” ,在功名富贵前退让一步 ,是何等安然自在 ,在人我是非前忍耐三分 ,是何等悠然自得 !这种谦恭中的忍让是真正的进步,这种时时照顾脚下、脚踏实地向前的做法至真至贵。人生不能只往前直冲,有时,若能退一步思量,往往会有海阔天空的乐观场面。从事事业,要把稳正确方向,不能一味蛮干,还要有勇于回头的气魄。”这是一种境界的提升。这种提升对一个书法创作者来说非常关键,极其重要。最近我在一篇论述美的本质的文章里,再次重温了黑格尔给美下的定义:“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我们把其“理念”的唯心成分换成人类所信奉的理想、愿望、追求,并且让其“感性显现”出来,也就是通过我们的实践在现实中再现,这难道不就是人类追求的美的现实吗?原始的野蛮社会演变成了如今的文明社会(当然其中存在丑与恶),难道不是如此创造出来的吗?若没有对精神、情感美的追求,怎会有现实、艺术美的呈现?这是个极其简单的道理。然而我们许多人却偏偏觉得书法是个“纯形式”的问题,这正是我们当下书法难以诞生经典作品的关键所在。

汪波行草书《布衣和尚诗》

我们可以这样概括以下两幅汪波的作品,书如其文,文如其人。我们以上看到《世说新语》中对王羲之的评价,“羲之风骨清举也”,“阮思旷骨气不及右军”。“风骨清举”、“骨气”既指人品,也是指书品,书如其人,千古不变。汪波的这两幅作品,书写的是一种心境,一种生活态度,一种存世哲学。在当今现实中,功利需求太多,人事纠葛太多,是是非非太多。如果不调整自己的心态,随波逐流,人将生活得十分痛苦。汪波从“骨力挺健”上升到“骨气通达”,这对一个心底坦荡的书家来说是一种必然。《闲来无事》用平和、散淡的隶书来书写,这恰到好处,它表达了一种超然心态,即“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整幅作品沉稳且悠闲,平和又俏丽,比如“不”“東”“皆”有夸张的燕尾,带有一种调侃意味;《心存事留》楹联坦坦荡荡,堂堂正正。“存”字用墨笔书写,“白”字有中间一横,“方”字用了几笔,“事”字有起笔和末笔等,通过方笔、侧锋的运用,起到了刚正不阿、正气凛然的作用。下联最后“逍遥”二字转为流畅的行草,使严整中透出活泼。这两幅作品让我们看到的不只是点画的运动,更是情感的流淌。“骨力挺健”与“骨气通达”在这里实现了统一。

书法属于艺术范畴,它不依赖多余的装饰,不借助艳丽的色彩,不依靠过度的夸张,而是凭借最简单、最纯粹、最普通的形式,用以展示人的情感、情操与情怀,它所需的是文化、知识以及修养。在书法面前容不得半点虚假、造作,更不可以弄虚作假、矫揉造作。书法是一门具有中国特色的高尚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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