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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蘧常与高二适:章草名世,其创作比较对章草研究意义重大

王蘧常先生是我国现当代书坛上著名的书法家,高二适先生也是我国现当代书坛上著名的书法家,两位先生都以章草闻名于世,影响非常大。两人学书的途径不一样,创作追求不同,艺术风格也有差别,然而他们都在章草书法创作中展现出个人特色,凭借自身的创作让章草书法这块冷清了很久的园地变得丰富,为章草书法这枝古老的花朵增添了许多新鲜的活力,使其有了耀眼的光彩 。他们进行书法实践,在继承和创新传统方面有作为,尤其在发扬光大章草书法上有成效,具有某种引导作用 ,所以研究和比较两人创作,能让我们更深入了解章草这一古老书体,能让我们更好认识和把握章草书法在现当代书史格局中的变化与发展,具有极大启示意义 。

二位先生都有书法作品集流传于世,相关刊物也相继刊载过一些介绍、研究二老学书经历、创作路径等方面状况的文章。接下来,我们就以这些为依据,对二位先生的书法进行一次大致的比较。

王蘧常先生

王蘧常先生出生于1900年,逝世于1989年,是浙江嘉兴人,字瑗仲,有很多别号,比如明两、欣欣老人等,生前担任复旦大学教授,著有《顾亭林诗集汇注》等 。

从王蘧常先生的《书法集自序》中可以了解到他的书法情况,他早年学习书法是从唐代书法入手,而后转向北碑,在他十九岁的时候,拜沈寐叟先生为师,除了学习北碑之外,还学习章草 。

关于这方面的情况,赵一新在《书法家王蘧常传略》中有详细介绍,该文发表于《书法研究》1984年第2期。王先生五岁开始学习书法,十四岁左右时,除了《九成宫》,还学习过《化度寺》《虞恭公》。十七岁时,他转而攻习《爨龙颜》,并且反复阅读《艺舟双楫》。这期间 还写过《爨宝子》《张黑女》 广泛阅览《郑文公》《张猛龙》《龙门二十品》 并且大力练习擘窠书 正如文中所说 “十七岁以后的三年 是瑗仲先生继唐碑学习后苦攻北碑的三年。”

1920年夏天,王先生在沈寐叟那里,见到了康有为。康有为还为他批改了《爨龙颜》临作。沈寐叟先生引导他说,凡是做学问,不要走常规的路径,一定要寻找前人极为独特的境界去攀登。就算是学习二王,也很少有新意。不如去学习二王的源头……章草。自从明朝宋克、祝允明之后,章草已经断绝,你能够让它复兴延续吗?1923年元旦,王先生从无锡国专毕业,他深感“略识北碑、章草途径,皆先生启之也”,于是一心专注于专攻章草,中年之后,王先生又用心研究汉及魏晋简书,还在《毛公鼎》《孟鼎》《散氏盘》《峄山碑》以及汉碑如《封龙山》《孔宙》《夏承》《尹宙》等方面下功夫。

唐文治先生

蘧常先生有另一位老师唐文治先生,唐文治先生曾说,蘧常先生是老师沈寐叟先生晚年的入室弟子,在书法方面尤其得到了真传,他从北碑向上探究两汉书法,还涉猎漆书竹简,对于石经石室中散失的文字,蘧常先生曾表示不会落入唐以后的笔法 (苏渊雷《王蘧常书法集序》) 。

从以上材料能够知道,王蘧常先生的书法,在“所得于父兄师长者”方面,主要是碑派一系,还有章草 。

高二适先生

高二适先生出生于1903年,逝世于1977年,是江苏东台人,他原名锡璜,后来改名为二适,号舒凫、麻铁道人,生前担任江苏文史馆馆员,著有《新定急就章及考证》等 。

从高二适先生的一些自述中,我们可以略窥其学书取径。

我不聪慧,自幼继承先辈的产业,十分喜好书法,然而草书没有章法,内心为此愧疚,迫不得已,于是每天选取《唐本十七帖》《澄清堂帖》《淳化阁帖》以及《淳熙秘阁续帖》等诸多版本,专门研习王羲之……(《新定急就章及考证•自序》)

“愚不才,中岁嗜书,坐卧王氏书帖。”(《的真伪驳议》)

我非常喜好唐太宗、高宗父子的书法,(《高二适书法选集--温泉铭题跋(1953年)》)

“余昔尝慨然于章草之不振……”

岁次甲午即1954年,当时我年龄超过五十岁了,于是拿出旧藏的《松江石刻皇象急就本》以及元人宋克的补本,早晚进行临摹 。(《新定急就章及考证•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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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适先生在攻习章草并取得一定成就之后,并没有对魏晋隋唐五代乃至明代的楷、行、草书忘怀,他题跋临摹不断,这也有他的书迹和临本作为证明。

1958年跋《房梁公碑》时说,“最近忽然欣赏薛少保嗣通的信行禅师,认为其与河南接近,又因为我长久研习龙藏,没有经由褚遂良进入,所以没有成就。凡是书法的门径堂奥都有一定的轨辙,因此薛之信行师是褚遂良的阶梯,而褚遂良的房梁公也是由龙藏寺蜕变演进形成的。”(《高二适书法选集》)

在高二适书法选集中,我们也看到其晚年的一些临帖之作。

1974年,有《临王羲之书》,有《临唐太宗书》,还有《临唐高宗书》。

1975年《临张旭古诗四帖》、《临杨凝式神仙起居法》。

1976年《临贺捷表》、《临七姬帖》。

再去考察那些有关追忆二适先生的文章,再去考察那些有关介绍二适先生的文章,我们也能够了解到这方面的一些情况。

先生早年喜欢《临明征君碑》,喜欢《曹娥碑》,喜欢《兰亭序》,喜欢《龙藏寺》以及钟王法书等;中年时期尤其喜好献之行草,对于唐代则深深喜欢太宗高宗父子以及褚薛诸家;晚年则专门研究章草,除了醉心于《急就章》的研究外,还非常倾倒于五代杨凝式,元末宋克诸人。(《书法》1983年5月,徐纯原、季伏昆《高二适先生和他的书法艺术》)

高二适《房梁公碑》题跋(1958年)

“现将高二适先生所临碑帖大致罗列如下,以窥一斑:

楷书有,《黄庭经》,《曹娥碑》,《荐季直表》,《宣示表》,《瘗鹤铭》,《龙藏寺》等 。

行书有《王圣教》,有《温泉铭》,有《屏风帖》,有《晋祠铭》,有《大唐纪功颂》,有《麓山寺碑》等 。

草书有《十七帖》,有《淳化阁帖》,有《澄清堂帖》,有《淳熙堂帖》,有《绛帖》,有《神仙起居帖》,有《怀素瑞石帖》,有《书谱》,有《宋仲温大草》,有《张旭古诗四帖》;章草有《月仪帖》,有《出师颂》,有《急就章》,等等。

隶书有《黄初碑》,有《石门颂》,有《西狭颂》,有《汉武梁祠画像砖题榜》,还有《汉石经》等 。(《书法研究》1989年第4期,庄希祖《高二适先生及其书法艺术》)

从以上摘引中,尤其是高二适先生的自述和书迹里,我们能感觉到一点,二适先生的书法以二王书系为基础,还涉及汉碑,五十岁之后精心研究章草,同时也不停止对以二王起始的行草书的临习。

高二适《临王羲之淳化阁帖》

在创作追求方面,高二适先生有着想要融合章今的想法,王蘧常先生则是打算写出篆隶的意味 。

在《湖州鹿毛笔歌》里,二适先生写道:“我要在江南尽情泼墨。我向来熟悉章今草狂的书法风格。”在这艺术家相当自负的吟唱之中,已然透露出了他的创作追求。

一些文章也指出,他认为对于草书应该探求本源,要以章草为根基,并且辅以今草 。(《书法导报》1993年第5期,胡舜庆《矫矫不群,书林独步--高二适先生书艺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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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章草、今草、狂草融合在一个熔炉之中 (《书法》1983年第5期,《高二适先生和他的书法艺术》)

其草书兼具章草、今草、狂草的特点,将章草的严谨厚重,今草的典雅俊爽,狂草的飞动纵逸融合在一起。(《中国书法》1988年第4期,季伏昆《入古出新、风流独步--论高二适的书法道路》)

高二适65岁之后,各种字体都融会贯通,草书打破了前人的固定格式,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风格,他把章草的严谨、今草的典雅、狂草的飞动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亦章亦今亦狂”的独特风貌(《中国美术馆》2015年第3期,郁胜天《高二适“狂草新体”初论--以为例》)

高二适《湖州鹿毛笔歌》

王蘧常先生的书学,深受其师沈曾植的影响,沈氏“去俗就异”的说法,为他规划出了创作方向,具体的引导是,学章草必须从汉隶入手,赵子昂所写的字,虽刻意表现波折,但仍是唐宋人的笔法,并非极致 。潘良桢在《复旦名教授,一代大书家》(发表于《书法导报》总第64期)一文中提到,王蘧常先生长年坚持用草篆写日记,他有意将篆隶融入草书中,这是一种艰苦的探索,也是他闻名中外的章草的主要形成过程。由此可见,王先生写篆隶,目的并不在于篆隶本身,而是想要拓展章草的领域,他研究简书等,也是希望将汉简、汉帛、汉陶融合为一体 。从王先生自己的话里 ,我们能了解到其部分观点 。他说 “从现存的章草来看 ,我并未体会到它的纵狂奔逸 ,只觉得它的结体平正 ,下笔有源 ” 。(见《书法家王蘧常传略》)这 “下笔有源” 的源 ,就是篆隶 。或者扩大范围来说 ,就是 “由北碑上探两汉 ,旁及漆书竹简 ,石经石室之坠文” 。当然,这些都是要融合并且已经融合在他自己的章草创作里面了。

高二适《温泉铭》题跋(1953年)

因为学书的基础存在差异,创作的追求也不一样,所以必然会出现创作方面的分野。具体的表现是:

高二适先生笔法夭矫,用笔流走,以提为主,如同折钗股一般,这恰似东坡所说的“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出自《和子由论书》)这类情况,也如同阮芸台所说的“短笺长卷,意态挥洒”(出自《北碑南帖论》)这类情况,先生有句话说“我书屈铁非世资”(出自《自创草书谱将成悼于髯》),这确实是先生的自我写照之语 。看他在六七十年代创作的作品,比如《正气歌》《秋兴八首》等,笔势跳跃起伏,动感非常强烈,转折连接的地方灵巧精妙,圆润且有骨力,瘦劲却不枯槁,写章草却有行草的笔意,有时又有楷书笔法显现,这是一种富有“帖意”的用笔方式。

在结体方面,二适先生与被传为皇象所书写的《急就章》等存在差异,他多采用侧势纵势,从中能够看出二王以及唐太宗高宗父子行草的影响。其字形呈现欹侧纵长的特点,左低右高,大小变化多样,在奔放畅肆之处时常能见到笔画缠绕与拖长的现象,结构上也时常运用行楷、今草以及狂草之体,并非单纯恪守章草古法。

在章法方面,二适先生从宋克那里借鉴了很多,他又喜欢融入狂草的意味,字的走势连绵不断,行与行之间错落有致,倾斜与端正相互承接,而且字体的形态相互交织,不局限于一种风格,章草、今草、狂草、行书、楷书相互呈现,在这里也体现出“帖学”遗留的意味 。

高二适《自创草书谱将成悼于髯》

同高二适先生相比,王蘧常先生在笔法、结构、章法上呈现出显著差异。其用笔以按为主,铺毫前行,敛锋涩进,笔画富有波折,风格凝重古拙,展现出锥沙屋漏之象,颇具碑版之意 。

在结体方面,王蘧常展现出极为深厚的修养与积累,贡献颇为独特。传世的章草法帖,只有《急就章》《月仪帖》《出师颂》等几种,学者常常苦恼可用来借鉴并变化的内容较少。王蘧常先生拓宽了章草的取法范围,只要是断简残编,他无不搜罗,而且善于化用,所以他的书法结体,在变化上运用自如,游刃有余,给人带来全新的感觉。以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走之”旁在章草里很难呈现出变化,王先生处理起来却举重若轻,仿佛不经意间就完成了。“蓬莱凝望神山近,唇齿相依大业遒”这一联中有三个“走之”旁的字,每个字都有各自的变化,而且十分自然,没有丝毫勉强的感觉。另外,其“蘧”字“走之”旁的写法,更有一种变化无穷的感觉。倘若高二适先生撰写《新定急就章及考证》属于遵循规矩之内的行为,那么王蘧常先生的做法可说是超出法度之外了。

另外,在结体方面,王先生不采用欹侧的态势,而是书写得非常端正、古朴,或者说十分纯粹。其字形均匀,笔画粗细变化不大。表面看起来如同汉碑那样平正均衡,然而又像汉碑一样蕴含着许多微妙的变化与调整。所以既不平庸也不呆板,保留了古朴的气质又具备生动的形象。

在章法方面,王先生遵循古代的方法,每个字都是独立的,很少有上下笔画相互牵连的情况,字距和行距要么均匀,要么行距比字距宽,完全是从篆书、隶书、碑版中汲取而来,没有沾染后世简札的风格。

高二适《临出师颂》

对两位先生章草书法创作进行比较,我们似乎能得到这样的印象,王蘧常先生不沿袭唐以后的笔法,走的是向上发展的道路,高二适先生则在“章今草狂”的风格中自在游走。两人虽不存在高低之分,却有古今的区别。透过这一点,我们似乎又能把两人的创作归入近现代不同的书史潮流或者说书史格局之中。在巧拙质妍之间,似乎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两种倾向,即碑学的倾向和帖学的倾向。王蘧常的书法古拙凝重,能够登上“碑学”的殿堂。高二适的书法矫健流荡,应该归入“帖学”的范畴。从这两种倾向中,我们还能够得到这样的启示,近世的章草,实际上也是沿着碑学和帖学这两条线索发展的。王蘧常先生和高二适先生可以称得上是这两条线索上的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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