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928 发表于 2025-5-5 02:05:28

农村部分母亲早早出走成别样留守儿童 迟到近24年的通话令人唏嘘

据中国青年报1月21日报道,在农村,存在一些母亲,她们在孩子年纪尚小的时候就从婚姻中离开,有的去城市打工,有的回到娘家,还有的不知去向,并且再也没有回来,她们的孩子就这样变成了另一种留守儿童。

提起自己的妈妈,有的孩子直接说妈妈“嫁汉去了”,有的孩子说妈妈“跑了”,有的孩子愤愤地说“我不想她!她是个坏女人”,甚至有的孩子拉着中国青年报记者去妈妈家,想让记者做自己的妈妈 。

陈筝的作文《给妈妈的一封信》 孙庆玲 摄

这是一次迟到了近24年的通话。

电话是从广东打来的,电话那端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女人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带着些贵州口音,对方自称是河北小伙儿孙小隆的妈妈。听到“妈妈”这两个字,正在吃烧烤的孙小隆不禁愣了一下,他坐直了身板,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孙小隆长到24岁,从未见过自己的妈妈,只见过一张泛黄且沾有污渍的照片。据说在他出生两三个月时,他妈妈就“跑了”。有人见她上了去县城的车,有人说她去了南方,可没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像一溜烟似的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

孙小隆从小到大,先是从小学读到初中,而后辍学,不知有过多少次,在彷徨无助之际,他会想,要是自己的妈妈在身边该多好 。人们都说,有妈妈的孩子是块宝,没有妈妈的孩子像根草 ,孙小隆觉得自己就是那棵“没人管的小草” ,在角落里生长 ,人生路上跌跌撞撞 。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可能很少有人留意,有一拨拨蒲草正生长着,它们和孙小隆命运相似,在社会的洪流里飘摇,既柔弱又坚韧 。

中国农村青壮年劳动力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乡城流动,如今已形成一股前所未有的进城务工浪潮,这股浪潮几乎席卷每个乡村,激荡每个乡村,重塑每个乡村。近3亿农村劳动力从土地上剥离,涌向城市,在城市堆砌起令人眼花缭乱的城市文明,催热了商品经济。而农村家庭被这股浪潮甩在后面,农村婚姻被城乡撕扯,已危机四伏。依据2015年全国1%人口抽样调查资料进行推算,全国男女离婚的合计人数为3048.84万人,其中农村(涵盖镇和乡村)离婚人口的合计数是1678.77万人。

我国离婚率连续攀升达15年,每一个增长的千分点背后,都是众多家庭走向破裂,从婚姻中离开的农村妈妈数量可能会增加。在每个转身离开的妈妈背后,或许存在一个或多个被留在家里的孩子,他们探着头,踮着脚,望向妈妈离去的方向 。

“没妈的人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进入冬月 ,大风持续刮了好几天 ,陇原上那仅有的一点绿意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站在甘肃省靖远县北城小学向外望去 ,远处的山上还残留着一些白晃晃的雪 ,而四周环绕的山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灰黄之色 ,一片连着一片 。山脚下 ,黄河在这里形成了一个类似U型的弯道 ,然后甩尾绕山流走 。

陈筝在北城小学念书,她想越山而去,去找她的妈妈。3年前,她妈妈跨过这条母亲河后离家出走了。

“现在和谁在一起生活?”

陈筝有些羞怯地说,“爷爷奶奶爸爸姐姐弟弟” 。她今年9岁,瘦瘦黑黑,头顶着个 “朝天揪” ,爱低垂着眼睛,红扑扑的小脸上总带着羞答答的笑。

此时,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她没有妈妈” ,有那么一瞬间 ,场面变得有些尴尬 。但班上有的同学 ,在八九岁这个年纪 ,仿佛并不这么觉得 ,“我也没有妈妈”“我也是”“我也没有” ,一些同学纷纷举着手 ,争先恐后地嚷着 。

陈筝班上的板报。王豪 摄

陈筝所在班级有16名学生,其中6人来自单亲家庭,若将范围扩大至北城小学所属的双龙学区,2016年单亲学生数字为26人,到2018年逐年上升至55人。在离孙小隆家不远的河北省大名县孝廉小学,800名学生中有28人是单亲。这些单亲家庭里母亲离家的情况居多,有的是父母离婚后妈妈离开了家,有的父母没离婚,妈妈就悄无声息地走了。

提起自己的妈妈,有的孩子直接说妈妈“嫁汉去了”,有的孩子说妈妈“跑了”,还有的孩子愤愤地说“我不想她!她是个坏女人”,甚至有孩子拉着记者去妈妈家里,想让记者做自己的妈妈。问到陈筝时,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睛盯着地上,两只小手捏在一起,似乎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然后极小声地在凑到耳边的记者耳边说了句“想她” 。

这是她的秘密,她不敢在家里提起妈妈,因为说“想她”需要更大的勇气。一旦提起,奶奶就会拉长脸好几天,变得不高兴。要是被发现偷偷联系妈妈,肯定会挨骂,她很害怕。妈妈离家四五个月后,突然回来看她和姐姐弟弟,却被撵出了门,妈妈只好站在大门口,孩子们便扑过去抱着妈妈哭泣。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家里亲戚与陈筝妈妈打了起来,大人们打骂,孩子们哭泣,声音顿时混成一片 。

哭完后,日子依旧延续。陈筝到了该上学的年纪,白天会去学校上学,还获得了不少奖状。晚上她会在家帮忙洗菜、喂鸡,头发和衣服都是自己洗,作业通常趴在偏房的炕上或者茶几上写。偏房里灯光昏暗,炕占据了大半个屋子,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褥子,还堆着几床又脏又旧的被子。困了的时候,陈筝就自己去睡觉。

在她的童年里,没有睡前故事,没有毛绒玩具,没人在旁边盯着写作业,不会因写作业被气得“肝儿疼”,没有妈妈的唠唠叨叨,没人可撒娇,大夏天还要去帮别人摘枸杞挣钱,几乎没人留意过陈筝从没过过生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 。

想妈妈的时候,憋在心里难受,陈筝就会悄悄告诉二姐姐,实在想得厉害,就偷偷记下手机号,溜到村里的小卖铺给妈妈打电话,跟妈妈说“彩笔没有油了”这样的琐碎事,她还在作文中涂涂抹抹给妈妈写了封从未寄出去的信,信里写道:“妈妈您好,我好想你,你这么多年不回来,这是怎么回事呢?”她在心里暗自下定了决心,决心要好好地学习,等长大以后去寻找妈妈,去照顾妈妈,并且想着“不要再让妈妈打工” 。

孙小隆也有过想去“南方”找妈妈的想法,他从来没有体会过有妈妈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他在襁褓里时靠吃玉米糊长大,个头长得不高,身材偏瘦。刚懂事的时候,他会追问妈妈去了哪里,家里人总是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问”。但小孩子之间总会难免提及,孙小隆记得上小学时,总是被人指着鼻子骂“他没娘”“野孩儿”……对他而言,要么攥紧拳头忍受,要么就举起拳头回击。但他常常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个人,回到家后,若被问起打架的原因,又难免会挨一顿骂。

孙小隆心里感到委屈,然而却不清楚该去责怪谁。他有时候会怨恨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妈妈,怨恨他的爸爸以及家里的其他人,甚至怨恨自己。他不明白为何别人都有妈妈,而自己却没有。他会觉得这对自己不公平,总是感觉自己缺少了些什么,进而会产生自卑心理。

等他长大了,就不再问了。只是有时会想起那个从未见过的妈妈,会想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以及为什么丢下自己。这是个心结,他想当面去问清楚,想解开这个心结。

那种感觉,没人能够理解,起码有妈妈的人不会懂 。孙小隆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凭借本能分辨出一个人有没有妈妈 。他朴素地觉得 ,没妈妈的人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这个人要么脾气格外暴躁 ,要么特别不爱说话 。

在过去10多年的时间里,兰州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院的邓红博士,一直在针对农村留守儿童,其中涵盖单亲留守儿童的生存现状展开调查研究,她所获得的发现,和孙小隆的结论竟然存在一些相通的地方,那就是妈妈外出家庭里的孩子,比爸爸外出家庭中的孩子更加情绪化 。

母亲与孩子在情感上进行交流,在生活上对孩子予以关怀,这是父亲很难做到的,母亲的很多语言具有互动性,而爸爸的语言则是指令性的。在邓红看来,孩子是一个家庭的“复印件”,和监护人的表现息息相关。

陈筝离家3年多了,陈筝的妈妈偶尔会给丈夫发红包,以此来换取和孩子们短暂的视频时间,她觉得陈筝变了不少,以前自己带孩子时,孩子反应特别快,鬼点子很多 。

“不想上学了,没意思”

或许是因为同样来自单亲家庭,刚满30岁的班主任王耀很快就注意到了陈筝。半年前,他来到北城小学不久就发现,陈筝不爱发言。即便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陈筝也不说话。课间别人去玩,陈筝就在一边看着。

在王耀看来,陈筝算是很自律的学生,有些单亲家庭的学生很难管教,会在课堂捣乱,不写作业,还会打架。他觉得其他几个单亲孩子比较内向、敏感,现在的小孩子什么都懂,不像他小时候,爸妈离婚时他还懵懵懂懂 。

前不久,班上有个学生多次不交作业,王耀着急了,追问她为何不交作业,没想到这名学生忽然哭了起来,边哭边说自己想妈妈,想到没办法写作业……他猜测,“或许,这些孩子是想借助这些行为来吸引同伴或者老师的注意,获得他们的回应。”

在1000多公里之外,孝廉小学(一所乡村小学)的校长同样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村里孩子的妈妈一旦离开 ,孩子的爸爸通常就会前往外面打工 ,有的甚至直接在外面重新组建家庭后便不再回来 ,许多孩子由爷爷奶奶照料 ,还有一些孩子的状况与孤儿相近 ,当前令张建华感到头疼的是 ,因为是隔代抚养 ,学校里这28名单亲家庭的学生在生活和学习习惯方面普遍较差 ,其中最大的问题是不爱写作业 。

记者与张建华一同走访单亲家庭学生张欢家,刚一进屋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煤气味,有同行者实在忍受不了便跑到屋外。可是张欢和姐姐张圆完全没有察觉,正坐在距离电视机不到1米的地方,全神贯注地看电视。电视机是她们仅有的玩具,在这个大约20平方米的房间里,还摆放着两张大床,一张用来睡觉,一张当作她们的“书桌”。但她们要先过完“电视瘾”才去写作业。

1月4日,张欢张圆姐妹正趴在床上写作业。孙庆玲 摄

张欢张圆姐妹俩由50多岁的奶奶拉扯大,她们认的字都忘了,作业都是自己写。她们的生母在生下她们没几天就去世了,后来爸爸给她们娶回来一个妈妈,这个妈妈给她们生了个弟弟,可在一起生活五六年后就离了婚,弟弟也被后妈抱走了 。后来,张欢和张圆的爸爸常年在外地打工,一年回来的次数很少,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不过父女俩可以经常通过视频联系,张欢总是吵着让爸爸给她买一台电脑。

奶奶算得上是和孩子关系最亲密的人,孩子的吃喝拉撒以及洗涮等事,都是奶奶忙前忙后去操办,孩子生病时,也是奶奶守在身旁喂水喂饭,晚上睡觉时,姐妹俩都争抢着挨着奶奶睡。张欢表示她不喜欢待在学校,反而最喜欢待在家里跟奶奶玩耍,至于未来,她想要去打工赚钱,“赚很多钱”,原因是“那个女人嫌俺家穷所以才跑了” 。姐姐张圆梦想着当个警察,因为她看电视剧里的警察很帅。

奶奶对于两个孙女的学习情况,以及升学方面,采取顺其自然的态度,她觉得孙女们不是适合上学的那种孩子,还认为家里祖坟的风水也不助力孙女们在学业上取得成就 。

这也正是令张建华忧虑的所在 小学是学生养成良好习惯 打好学习基础的绝佳时期 在这个时候受到耽搁 日后就会很费力了 他留意到 学校里单亲家庭孩子的学习成绩常常呈现出一种两极分化的态势 只有极少数学生学习成绩格外优异 多数学生成绩处于中下游水平 比如张家两姐妹

虽说处于义务教育阶段,不至于没学可上,不过据记者所知,在孝廉小学,只有成绩突出的学生才有资格参加对口县中的选拔考试,其他学生只能就近入学,进入附近的多所乡镇中学 。

但在孙小隆看来,乡中是那种“实在不行的学生才会去”的地方 ,“现在只要家里稍微有点办法,买得起房,就会想法设法把孩子送到县里头上学。”孙小隆小学毕业后,没怎么多想就去了乡中 ,原因是“学习成绩差” ,“离家距离近” ,“上学不用花钱” 。

回想起来,孙小隆觉得初中和小学的时光差不多,只是初中离乡上的网吧更近了。那时,只要老师一不留神,他就会偷偷溜出学校去泡网吧。当时,QQ号还没超过8位数字,他喜欢在QQ上和别人聊天,也喜欢打些网络游戏。他觉得“网上比身边要热闹”,这种热闹会让他感觉自己没那么孤单 。对此,除了一位同村的老师偶尔进行批评教育,根本没有人过问,再加上基础薄弱,还总是与人发生冲突,没过多久他就从学校逃离了,心里想着“不想上学了,没意思” 。

孙小隆的家人支持他辍学,他们觉得孙小隆成绩不好考不上好大学,还不如去打工,上学是赔钱,打工能赚钱,十几年下来两者能差二三十万元 。在孙小隆所在的村子里,初中就辍学去打工的情况并不少见,外出务工已然成为村里青壮年的主流生活方式,甚至对于离开学校的年轻人而言,这是人生的“必由之路”,“考上学不算什么光荣的事,谁挣了钱开上车,在县城里买了房才算有出息”,对城市、对金钱的那种躁动仿佛弥漫在整个村子 。

当时孙小隆年仅14岁,对挣钱没太多概念,只觉得打工“好玩儿”,且身边都是同伴。此后10来年,孙小隆四处打工,在鞋厂流水线上干过活,在饭店当过厨师,最近又在物流公司开大货车,每月拿8000元工资,算是迎来了“人生巅峰”。

“在这个家不欢乐、不自由”

孙小隆打算攒攒工资,还想借些钱,用来买房、娶媳妇等,然而那通突然打来的电话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这使得他有些慌乱。

他记得有一次看到别人在网上寻亲取得成功,他心里有所触动,便试着把妈妈留下的那张照片发布到了网上,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打电话过来。于是,经过了24年,孙小隆终于和“妈妈”在隔空的情况下进行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对话。

他有太多问题需要询问,然而之前萦绕在心头的诸多话语,一时间都卡在了嘴边,致使脑子里一片空白。在那次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通话里,孙小隆记得自己时而哭泣,时而欢笑,似乎这二十多年积攒了过多的情绪,它们相互碰撞、彼此撕扯,最终爆发出来。

孙小隆妈妈在电话那端,不知说了多少遍“对不起” 。然而,再多的道歉,又怎能弥补那消失的24年呢 ?孙小隆怎么也叫不出那声“妈” ,他始终无法释怀 ,心里想着“她为啥扔下我走 ?为啥 ?” ,他为她想了太多可以不这样做的理由 。

关于这个问题,孙小隆的妈妈不太愿意对记者多讲。她是贵州人,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盛行外出打工,她便前往广东谋求生活,在那里结识了孙小隆的爸爸。1994年,两人回到河北结婚,之后生子。孙小隆妈妈察觉到这里空气干燥,饮食方面也不适应,更关键的是和婆婆相处不来,“我弟弟来看我,她生怕我弟带走她家东西,还翻我弟弟的包袱”。琐事繁杂,孙小隆的妈妈感觉日子过得憋屈,于是决定生完孩子后回娘家。婆婆不让她走,她便偷偷离开了,之后再也没回来。

婆媳矛盾堪称一个长久存在的难题,它致使任何一个想要维系家庭的男人不得不迁就妻子,也就是说,婆媳产生纠纷时他必须偏袒妻子,不然家庭就有可能出现分裂。武汉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刘燕舞在湖北省某村调查时发觉,婆媳矛盾引发的家庭分裂虽不常见,但其影响和威慑作用颇为巨大。

陈筝的爸爸站在了自己母亲那一边,陈筝妈妈感觉自己在家里毫无地位,实在无法忍受便离开了。在村里,有十多位像陈筝妈妈这样离婚或出走的妈妈,“有的是因为婆婆,不过很多是因为外出打工,打工过程中就跑了。”一位留守在村里的年轻媳妇向记者讲述,村里人主要依靠种地以及种大枣维持生计,然而近几年枣子都无法卖出去,导致不少村民只能任由枣子烂在枝头。近距离观察,颗颗红枣都显得干瘪,它们就如同一个个被剪掉烛芯、蒙上灰尘的灯笼,悬挂在空中 。

家里挣不到钱就得出门打工,要是不出去,就只能一个人在家,照顾完老人照顾小孩,还有干不完的活,一年到头都得去剪枣树枝,你们根本不知道剪枣树枝有多累 !这位年轻媳妇有些抱怨地说,像我这样愿意留在家里吃苦的人,不多了 。

河北冀南有个村子,老黄家的儿媳,在二女儿还不满周岁的时候,就急忙出去打工,非要去天津,她老公在北京打工。不到半年,儿媳就闹着要离婚。二人离婚后,老黄收拾东西时,在柜子里不经意间翻出了儿媳的日记,令他惊讶的是,上面写着她与另一名男子的聊天记录。

儿媳不想去北京打工时,老黄心里就隐隐有些不安,他以前常在新闻中看到,很多在外面打工的夫妻,两口子不在一起就都离婚了,他觉得这世道结婚的没几个,离婚的却都排着队 ,他认为都是手机惹的祸 ,儿媳生了二丫头后在家就天天玩手机 。

张欢奶奶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她的儿媳妇为何要离婚,她自认为自己是个好婆婆,还自言自语道,人家说自己在这个家不欢乐、不自由,可谁知道怎样才算欢乐,怎样才算自由 ?

或许她能够在刘燕舞这儿寻得答案。农村离婚这种现象,刘燕舞很早就留意到了。他依据2015年全国1%人口抽样调查资料进行推算,全国男女离婚合计人数为3048.84万人,农村(镇和乡村)离婚人口合计1678.77万人,农村离婚人口占15岁及以上农村人口的比例是1.44%,在20多年前,这一比例仅为0.49% 。

在调查期间,刘燕舞还察觉到一个值得深入思索的现象,在江浙一带,男性提出的案例数量较多,然而在中西部地区的一些农村,女方提出离婚的情况更为常见 。

在刘燕舞看来,女性的个人意识在觉醒,若不幸福她们便不再讲究、凑合,这与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兴起的打工大潮不无关系,外出务工使婚姻圈更大、更开放,它不仅为农村女性提供了再次追求幸福的机会,还是能威慑已婚女性丈夫的有力武器。因此,夫妻产生矛盾的时候,女人不会再像以往那样仅仅跑回娘家,而是会奔向远方一处任何人都不清楚的地方,去重新寻觅她们的幸福。

记者采访了解到,在这些从婚姻中挣脱身的农村妈妈中,有的丈夫出去打工,自己在县城陪读,结果“陪着陪着人就跟别人走了”;有的妻子留守家中,在网上和别人聊天,最终聊着聊着夫妻也就散了;有的妻子出去打工,回到家就闹离婚,离婚不成就直接躲起来跟别人过日子;因外出务工而组成的“临时夫妻”也不在少数 。

刘燕舞说,也许有一天,丈夫会突然看到跑回来的妻子。很可能她并非想重归于好,而是来要求办理离婚手续。这种想法如瘟疫般在村庄里扩散。所以,当看到离家出走4年杳无音讯的女人回到村子时,很多村民想到的不是女人终于回来了,而是女人终于要回来离婚了。

至于孩子,大多数离婚妈妈会选择留给男方 。刘燕舞表示 ,在丈夫与自己 ,孩子和自己这两对关系中 ,她选择了自己 。这其实是一种观念的深层次变化 ,也就是家庭幸福观念在向个体幸福观念转变 。

“如果有妈,我的人生可能会不一样”

但这不是刘燕舞所期待的“个体化”,只讲权利而忽略责任。

他在村庄调查时,碰到过一位单亲女孩,她的妈妈走掉了。她怯生生地站在爷爷奶奶身旁。刘燕舞能明显感觉到,她与那些同样由爷爷奶奶带着的留守儿童不同。这些孩子会无数次面临各方“你妈妈跑了”这样或明或暗的提醒,而留守孩子所面临的或许只是“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这样的‘提醒’对孩子的心灵创伤,我们可以去想象。”

所以有时看到这样的家庭或孩子,刘燕舞真的不忍心多问,或者也不敢多问,因为目前真的没有好的办法,问多了就会感觉跟他们一样绝望 。曾经有位村里的婆婆误以为他是上级派下去了解民情的,就找到他,问他能否帮孩子把妈妈找回来,他只能很残忍地告诉她,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

大概也是由于无能为力,张圆5岁时便在心里决定不再想妈妈,她感觉自己因没有妈妈“受了许多委屈”。有另一个来自单亲家庭的小女孩问她,“要是你在快手上找到自己的妈妈,你会联系她吗?”

张圆想了好一会儿说,“不会。”

但张圆总还会梦到一个女人,她总戴着面具,让人看不清,不过张圆认为那就是自己的妈妈。

随着年龄不断增长,他们或许能够更妥善地埋藏那些与“妈妈”有关的秘密,更有效地克制自己不去触碰那些或深或浅的伤疤。在甘肃省古浪县第四中学,这是一所乡镇寄宿制中学,多数单亲学生都不会向他人透露自己的家庭状况。然而,只要一提到妈妈,他们当中有的人瞬间眼眶就红了,有的人变得沉默寡言,有的人依旧把妈妈曾经说过的梦想当作自己当下努力的目标。

面对这些孩子 ,自己能做些什么 ,这是北城小学教师王耀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

除了正常上课,王耀只要课间不忙,就会陪着班里同学玩游戏,还会与孩子聊天谈心,有时中午做饭会叫学生一起来吃,偶尔也会给他们买些作业本等小物件,不过不会刻意表现出对单亲孩子的关注。

王耀逐渐发现,那些看起来内敛、孤僻的单亲家庭孩子,内心十分渴望他人的关注与关怀,“它们如同扇半掩着的门,期盼更多光线照进来,倘若你愿意去尝试一下,便能打开”。记者留意到,在王耀的班上,有些孩子放学后依旧喜欢留在学校,老师反复催促他们回家,他们却还是不走,“因为他们感觉这里有人陪伴他们” 。

甘肃古浪县第四中学要求所有学生都在学校寄宿,住宿条件统一,餐食也统一,老师和自己所教班级的学生住在同一楼层,在同一个餐厅用餐,学校正竭尽全力营造一种“家”的氛围 。

该校副校长薛天魁告知记者,这是一所位于经济欠发达地区的生态移民区学校,许多学生的家长并未陪伴在孩子身旁。学校希望能为家长分担更多责任,用学校营造的临时性家庭填补真实家庭的缺失,通过学校丰富多彩的生活去感染学生,让家长能够安心打工,学生能够安心学习,故而“不管是留守儿童,还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在这里都能受到平等对待” 。

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博士雷望红在开展田野调查时同样有所发现,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学校实施寄宿制管理,学生大量的时间是在学校度过的,学校借助大量的文娱活动以及师生间的深度交流,能够淡化因家庭缺位和母亲缺失所带来的影响 。

不过薛天魁也坦率地表示,寄宿制并非对所有年级的所有学生都合适,“何时适合寄宿,这同样是值得思索的。”

邓红认为,在幼儿阶段,孩子最重要的人是爸爸妈妈,到了小学低年级阶段,最重要的人变成了老师,而高年级以后,自己的同伴则成了最重要的人。邓红觉得,要是家庭和学校能够把这些因素妥善链接,那么这些单亲孩子就不会和其他孩子存在显著性差别。邓红还表示,最怕的是家长放弃了孩子,学校也不管孩子了,导致孩子过早跑到外面,跟着坏人学坏了。

如今,农村单亲家庭的孩子中,有的孩子正怀揣着考大学的梦想,有的孩子正为顺利升入高中而努力奋战,有的孩子已经成为了一名教师,有的孩子成了大货车司机……或许他们曾经被抛弃过,但是他们并没有放弃自己 。

春节过后,孙小隆的妈妈表示会来看他,孙小隆既期待又有些紧张 。他说,“要是有妈妈在,我的人生或许会有所不同。”

“会有什么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孙小隆、陈筝、王耀、张欢、张圆都采用化名 ,原标题为妈妈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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