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王威廉、陈楸帆谈AI时代文学创作与人文教育:冷静面对技术狂飙
近日,青年作家王威廉和陈楸帆做客记者音频节目“花地有声”,并谈及 AI 时代的文学创作与人文教育。面对技术的快速发展以及大众的“热烈”态度,王威廉和陈楸帆都觉得,我们应当冷静下来。我们要审慎地对待技术的快速发展,因为人类无法提前知晓,在技术不断迭代带来便利的同时,还会有哪些冲击和破坏。更为重要的是,技术迭代在加速。我们迫切需要一场新的人文教育革命,要重新去认识人类的本质,也要重新去认识生命的意义。人工智能的进化速度远超预期
陈楸帆
记者询问:你们的写作都和人工智能有着紧密的联系,你们尝试过利用 AI 来辅助写作吗?
陈楸帆:我是较早接触 AI 的作家。从 2017 年起,我开始尝试搭建模型。在这个过程中,我见证了 AI 的迭代进化。春节期间,它快速崛起,这让我对其进化速度深感震撼,这种震撼远超我的预期。
最初使用 AI 创作时,它能帮助我们进行头脑风暴,还能搜集资料,也能解决一些琐碎的问题。然而,创意得由人类自己提出,并且需要较强的把控能力。AI 的发散能力较为突出,似乎更适宜用于创意的发散,而不太适合去做像翻译这样严肃且忠实于原文的任务。我进行了多次尝试,然而它总是会添加一些不必要的内容。因此,我们需要依据不同的场景挑选合适的模型或者工具,并且把它们组合起来进行使用。
不过,我不会直接把 AI 生成的文字当作最终作品。因为 AI 的水平虽然已经很高了,但是作为作家,我们对文字有着更高的要求,我们更注重个人风格,而这是 AI 无法替代的。我会更多地关注思维过程,看看它是如何推导结果的,从而从中发现自己的盲区,以便取长补短。
王维廉
王威廉之前使用过国内较早的文心一言,不过效果都不尽如人意。到了 2024 年夏天,他尝试使用了 Kimi,Kimi 给了他眼前一亮的感觉。虽然 Kimi 的写作能力不是很强,但是它抓取资料的能力很出色,并且所有资料都有出处链接,这完全符合他的需求。然而,他对 Kimi 的输出并不完全放心,还是需要自己再梳理一遍。Kimi 有时候会自行进行总结,甚至还会“偷懒”。他输出的内容带有很明显的 AI 痕迹。所以,我一般只选取他第一次输出的内容,就如同酿酒时只取头酒那般。
有时它会生成虚假内容,例如在讨论陶渊明诗歌时,它曾“创作”了一首原本不存在的诗并进行阐释,这使我对它的警惕性变得极高。我一直将 AI 定位为助手。
记者:你们觉得AI的写作水平如何,会超过人类吗?
2017 年,我与威廉在北京参与活动。当时,主流文学作家大多对 AI 是否能够进行创意写作持怀疑的态度。而科幻作家普遍认为,AI 的写作水平终究会超越人类。前几日,我在广东省作家协会第十次代表大会上遇见了一个诗人。他觉得这个诗人的水平出人意料,无论是古体诗还是现代诗,都写得很不错,基本上超过了大部分中等水平的诗人。
在 2017 年,我读到了微软小冰的一本诗集叫《阳光失了玻璃窗》。其中一些句子有一定味道,并且这个名字也很特别,它是人工智能写作正式出版的第一本诗集。之后我尝试让 AI 写诗,不过之前的模型作品都显得比较生硬。然而,它的诗歌创作能力让我再次对其有了新的认识,也展现出了真正的诗人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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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界已对AI生成内容发出警告
记者询问,在日常生活里,人们对 AI 的依赖程度在逐渐提升。就文学创作这方面来说,有哪些是需要加以警惕的呢?
陈楸帆认为现在的热度很高,他觉得应该“泼点冷水”了。我们需要更加审慎地看待技术的发展,也需要更加冷静地看待技术的发展。因为当这类技术真正进入大众视野后,可能会产生不可预测的后果。
AI 几分钟就能完成原本可能需要月余时间的工作,它还能够生成营销材料,并且可以设计配图。这给出版行业带来了巨大的挑战。
翻译行业正遭遇危机。AI 的翻译能力达到了 95%以上,尤其是在英文翻译方面,由于语料丰富,翻译极为精准。大部分日常的翻译或许不再需要人类参与,只有像诗歌翻译这样的复杂任务依然需要专业人员。然而,我们也需更加谨慎,倘若 AI 以它自身的方式进行翻译,实际上会对我们理解语言产生影响。未来,大部分人能够借助 AI 来实现跨语言交流。如果不是为了掌握一种新的思维方式,他们就不会去学习另一种语言。
王威廉表示,如果缺少了人文的警醒以及反思,那么 AI 所生成的内容就会在互联网上大量出现,并且真假难以分辨,这对于中文互联网的生态来说是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文学界已发出关于 AI 生成内容的警告。比如,《诗刊》杂志称不接受 AI 生成的诗歌,若发现则不再发表该作者的作品。《纽约时报》曾对 AI 提起侵权诉讼。在教育领域,我认为对于学生而言,只有在他们真正掌握了基本知识之后,才可以适当使用 AI 来拓展想象力、思维以及知识边界。如果学生还没有成为某一领域的“小专家”,那么过度依赖 AI 就有可能使他们被技术所压制,进而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
怎样避免AI将人类视为敌对的生命形态
记者询问很多人是否会害怕技术发展的不可控性,并且询问对方觉得 AI 是否会生成自主意识。
陈楸帆称,当下,我们对于自主意识的定义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科研领域里,对于意识这个问题有着不同的理论以及观点,并且这些理论和观点相互之间很难让对方信服。
我认为 AI 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拥有了某种自主意识,只是人类还没有察觉到或者识别出相关的迹象。AI 的自主意识或许是一个逐步发展的过程,而不是从 0 到 1 那样瞬间发生转变。倘若 AI 的智能或者意识不可避免地苏醒,我们当下就应该思考怎样避免它苏醒之后把人类当作可剥削的敌对生命形态。
在日本,有寺庙引入了一种能够讨论佛学问题的人工智能。这种人工智能已经习得大量的佛教知识,并且能够站在人类信仰的层面上与人类进行对话。这一现象引发了我们对于生命哲学的思考,包括生命是什么以及如何理解生命等问题。哲学家笛卡尔认为,人通常可分为精神和物质这两个维度。然而,如今我们或许需要引入一个新的维度,那就是灵魂。这里所说的“灵魂”,指的是一种神秘的生命意识,是某种非理性的存在。
现在人工智能,例如语言模型,在精神和知识论层面上进行着。然而,它却缺乏物质性。现在为何人工智能总是会出错呢?原因在于它没有身体,只能依靠语言来获取人类提供的二手经验。当人工智能具备了具身之后,就拥有了一手经验,这将极大地提升它的进化速度。
我从某处了解到这样一个有趣的美国写作实验:让人工智能配备摄像头,然后它会沿着路途进行记录并且进行写作。尽管它所创作的作品或许依然无法超越人类,但它有很大可能会记录下一些人类未曾留意到的事物。因此,个体性是非常重要的,这种个体性使得整个模型被激活了,有些模型与人类的集体潜意识较为相近。如果 AI 在物质和精神层面结合得恰当,那么它能否“灵魂觉醒”并成为真正的生命体是难以预测的。面对这样的情形,我们或许有必要重新去理解生命的本质。
未来的生命体也需要意义感
记者:技术时代,我们到底应该追求什么?如何找到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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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楸帆认为,人与机器以及人与 AI 本质上是相同的,都由生命的原初冲动所界定。他和李开复一起创作的《AI 未来进行时》近期再度登上微信读书热搜首位。这本书的核心要点在于:我们不能消极地被卷入历史浪潮之中,从而沦为数据劳工或者人肉电池。在历史的进程中,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阶层以及个体面临着技术的变革。工业革命时期,纺织女工面临着类似的状况。有的砸机器,有的选择躺平,还有的主动去接受。如今又迎来了一个更为波澜壮阔的浪潮,在这个浪潮中,个人显得更加渺小、脆弱且无助,但实际上这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们能够停下脚步去思考,最初的意义是由谁赋予的呢?它又是如何被建构起来的呢?它是否仍然有效呢?倘若它失效了,我们应该怎样去重新建构意义呢?现在这个话题还没有被充分探讨,是各个学科应该一起做的事。
在科幻小说的开山之作《弗兰肯斯坦》里,科学家所创造的怪物因缺失了意义感,从而走向了悲剧。如今,人类一直在持续地创造“怪物”,然而,最为致命的却是意义感的丧失。我觉得年轻一代在赋予自身生命意义方面的能力较为欠缺,这是因为他们未曾从根源处接受过生命教育。生命教育应成为教育的基础。它要教会年轻人理解生命的意义,要让年轻人明白为什么要欣赏生命、珍视生命,还要让年轻人懂得如何用生命去探索自我、世界和他人等。这些是所有知识的基础。
王威廉称:人类的伟大之处在于其具备创造力。即便知晓可能会颠覆文明,人类依旧在满怀热情地进行创造。人类迈入了一个全新的“造神”阶段,试图缔造出一个“真神”。人类的欲望既复杂又迷人,既有雄伟壮丽的一面,也有幽暗隐晦的一面。生命教育的核心在于促使人们重新与更高的意义感相连接,因为人类是具有意义的动物,倘若没有意义感,人类社会将会土崩瓦解。
每个人都像是一个小宇宙。写作并非要让每个人都成为作家,而是在写作的过程里,能够与自己的生命进行对话,从而意识到自身作为生命的存在,以及与世界的相遇,进而唤醒生命的意义。
现在大家普遍处于焦虑状态,这是因为 AI 使人们觉得自身无用,而无用进而引发了无意义感。因此,生命教育的核心应当是怎样将人与更高级的意义感重新建立起联系。
今天需要重新确认这种意义感,这不仅是为了人类能克服自身的焦虑,使精神重新恢复健康,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能够将这种东西传递给 AI,传递给新时代的未来生命体。未来的生命体同样需要意义感,只有这样才是更高级别的生命,而不是一个没有意义感、肆意妄为的机器。
生命教育可能是教育改革的重点
记者询问,如果人工智能体真的具备了自主意识,拥有了更高层面的灵魂性存在,并且还拥有强大的写作能力以及丰富的语料库,那么人类的写作究竟还有怎样的意义呢?
王威廉称长篇小说情况尚可。或许我们得回归轴心时代的教育模式,像儒家教育所探讨的那样,包括人该怎样活着,怎样与他人相处,怎样去做有意义的事。生命教育很可能会成为未来教育改革的关键所在,不能仅仅局限于知识和技能教育,尤其不能是填鸭式教育。写作教育需要从以往那种循规蹈矩的文学史教育中脱离出来。要注重人与时代的关系,反思自身与这个时代的关系。
知识和技能是人工智能所具备的优势。倘若不加以改变,那么未来的社会结构将会崩塌,其形态会如同“哑铃型”那般,即中间大部分人都处于失业状态。这样的社会结构已然完全丧失了稳定性,无法正常运作。正因如此,生命教育显得极为重要,它有助于拓展人类文明的边界。
陈楸帆称,“苏轼热”使我们察觉到人类写作具备跨时空的力量,而这是机器目前所不能达成的。未来的写作需要深入到心灵层面,有助于人们去发掘未知的自我。写作将会成为一种能够起到疗愈作用以及有助于自我探索的课程,从而帮助人们在时代的洪流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过去几年,我始终在思考科技、人类以及世界的发展走向。我很好奇,在这背后是否存在着某种特定的秩序或者规律呢?我觉得,很多现象最终都展现出了共通之处,我们一定要尊重它们的基本原理。就如同热力学中熵增是不可逆转的那样,AI 的发展也有着它自身的动力学轨迹。在三五年的时间里,我们或许很快就会遭遇一个极为关键的时间节点。到那时,通用人工智能以及超级人工智能,都会远远超越我们的想象。我们得采取一种极为大胆且不符合当下逻辑的应对办法,因为这样的智能远远超出了人类现有的文明形态能够处理的范围。我们一定要防范 AI 在未来有可能出现的不可控风险。
记者询问,在黑客帝国中,蓝药丸和红药丸分别代表着不同的意义,红色意味着面对现实,蓝色则意味着留在幻觉中,想知道两位会选择吞下哪一颗。
王威廉称自己选择现实,因为他的写作始终聚焦于现实层面的事物。他期望能够直面现实,尽管其中蕴含着巨大的痛苦,但却更能带来意义感。
陈楸帆说:我或许比较狂放。我会把两颗一起吞下去,然后看看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有可能我会中毒身亡,也有可能会产生另一种全新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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